1
听闻太子妃庞氏婚前失贞的消息时,我着实吃了一惊。
庞氏是皇后为谢苍阳选定的太子妃,谁能料到,她竟在婚前被皇后的外甥诱奸。
如今婚期近在咫尺,这等丑事突然曝光,实在出人意料。
尽管我知道谢苍阳并不喜欢庞氏,可我还是忍不住为他担忧起来。
堂堂一国太子,头上平白被扣了这么大一顶绿帽子,暗地里指不定会被人怎么说三道四呢。
我爹在一旁挥着锄头,让我别瞎操心:“小春,皇宫里的事儿跟咱们没啥关系了,不管太子娶谁,都娶不到你头上。”
我明白我爹说的是实话,我们被流放到闽南已经三年了。
闽南这地方酷热难耐,还时常弥漫着瘴气。
我娘到这儿没多久就离世了,如今就剩我和我爹相依为命。
“我晓得,只是有点担心太子哥哥。”
我爹瞥了我一眼,叹了口气说道:“你太子哥哥有那样一个母后,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。”
我停下手中的绣活,问我爹:“爹,您这话啥意思啊?
这事儿虽说怪皇后的外甥,但也不是皇后教唆他干的呀。”
我早就知道我爹跟皇后不对付。当今圣上和太子身体都欠佳,皇后又是个极为强势的女人,朝廷大权都交到了她手里。
我爹和朝中的重臣联合上书,想削弱皇后的势力。
结果呢,他们这些人不是被流放,就是被抄家,没一个有好下场。
就算我爹跟圣上从小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,圣上为了哄皇后开心,还是把我们全家给流放了。
圣上当初许给我的太子妃之位,也就这么没了下文。
“小春,你知道不,这事儿是皇后为了除掉她的外甥,亲自向朝中重臣揭发,才闹得人尽皆知的。
这个皇后,为了弄权,连自己儿子的脸面都不顾了,真是……”
我爹话还没说完,我就打断了他,学着他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:“牝鸡司晨,惟家之索。
爹,您这话都说过好多遍了,我早都记住了。”
2
我爹是大夏有名的儒生,学问渊博,所以被任命为太子太傅。
因为我爹的缘故,我也经常出入东宫。
一来二去,我和太子从小就相识,算得上是青梅竹马。
所有人都觉得我会是未来的太子妃。
圣上还当着谢苍阳的面问过:“太子,朕把戚家小女许配给你做媳妇,你愿意不?”
谢苍阳听了圣上的话,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,只说了一个字:“要。”
圣上听后,哈哈大笑,又对我说:“太子文弱,静春爽朗,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
等你到了及笄之年,朕就给你们赐婚。”
从那天起,我就一直盼着自己及笄的日子。
我偷偷苦练绣工,想着等嫁给谢苍阳的时候,要让他系上我给他绣的金腰带。
可没想到,等来的却是被流放到闽南的消息。
就因为我爹在朝堂上说了句:“牝鸡司晨,惟家之索。”
3
我总觉得我爹是个老古董,女子当政又怎么了?
“又没规定这天下只能男人当政,按您的说法,我还能说男人当政是公鸡抱蛋呢!”
我爹听我这么一说,气得胡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,手里的活也不干了,直说:“你这个无知的小丫头!”
我没理我爹,又接着做绣活。
我爹是流放的罪臣,虽说不用为奴,但下地干活是免不了的。
我爹心疼我,从来不让我下地干活,他说:“只要你老爹我还活着,就不会让你一个女孩子在大太阳底下讨生活。
我戚庭非的女儿,我就算累死也能养活。”
我虽然很感动,可感动不能当饭吃,就我爹那点干活的本事,根本养不活我们俩。
我就只能做些绣活贴补家用,日子也就这么过下来了。
因为心里一直想着谢苍阳的事儿,我做绣活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。
谢苍阳从小身体就不好,也不知道这么大的打击,他能不能承受得住。
没过多久,我们就听说谢苍阳的病情加重了。
圣上和皇后为了给谢苍阳冲喜,选定了林家的女儿林九安为太子妃,还大赦天下。我和我爹也在被允许回京的名单里。
4
回京那天,天气晴朗。我爹知道我心情不太好,一路上都没说话。
从闽南到中京,我们整整走了三个月。
太子大婚的仪式,也筹备了三个月。
我爹轻轻戳了戳我的胳膊,说:“别难过,回头爹给你找个天下最好的小伙子。”
我没理我爹,眼眶红红的,拼命忍着泪水。
我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,这才发现了太子的銮驾。
谢苍阳长得眉清目秀,本就十分好看,再配上大红鎏金的喜服,更是英俊潇洒。
他的銮驾从我面前经过,他和太子妃并肩而坐。
我清楚地看到,他腰间系的金腰带是我送给他的。
只不过那时候我的绣工还不行,上面绣的鸳鸯戏水歪歪扭扭的。
我说过会给他绣更好的,可现在看来,怕是没法实现了。
我爹心疼地拍了拍我的肩膀,说:“小春,爹对不起你。
要是当时爹没说那句话,说不定现在嫁给太子的就是你了。”
我爹说这话的时候,背有点微微驼了下去,这三年对他来说,也不好过。
我用手擦干脸上的泪水,勉强挤出一丝笑容:“我不怪您,要怪就怪命,我和太子哥哥有缘无分。
要是那天您不说那句话,您不得憋屈死啊!
不过还好,听说太子妃是个挺好的人,他们俩比我和太子更般配。”
我说出这话的时候,心里满是落寞。
我爹也没接话,就陪着我站在人群里。
等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,他才哑着嗓子说:“闺女,天黑了,回家吧。
回家后,爹给你做长寿面,今天是你生日。”
我这才想起来,今天原来是我的生日。
5
我爹做的长寿面可好吃了。
刚到闽南的时候,都是我娘做饭。
我娘走了以后,我爹慢慢学会了做饭。
他不让我做饭,说:“有你爹我在,哪能让你一个小姑娘做饭啊?”
我一边哭,一边吃完了长寿面。我爹在戚府里转来转去,阔别四年,这里的一切都变了。
太子大婚过后半个月,我爹才有机会见到圣上。
因为圣上点名要我一起去,所以我们父女俩站在了圣上的宫殿外。
当时皇宫里正在举行宴会,我爹战战兢兢地说:“罪臣戚庭非带着女儿戚静春参见圣上、皇后、太子和诸位殿下。”
我好几年没行过宫里的礼仪,也没穿过宫裙,生疏得很。
我学着我爹的样子向宫里的贵人行礼。
没想到不知道谁伸脚绊了我一下,我一下就摔了个狗吃屎,狼狈极了。
我趴在地上的时候,和谢苍阳的目光对上了。
他想站起来扶我,可被太子妃拉住了。
太子妃笑着走到我面前,把我扶了起来,说:“戚家妹妹小心点儿。”
我心里一阵酸涩,但还是赶紧从地上爬起来,向太子妃行礼,尽量不让自己再失礼:“多谢太子妃。”
我说完这句话,整个人就像没了力气似的,好像被抽空了一样。
大殿里的音乐声也停了,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。
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,没人说话。
过了好一会儿,还是圣上先开了口:“多年没见,静春长大了,连宫里的礼仪都学会了。”
没人接话,圣上有点尴尬,就对皇后说:“皇后,静春这些年吃了不少苦,我想封她一个郡君,也算是弥补当年的遗憾,你觉得咋样?”
皇后看了我一眼,让我抬起头来。“在闽南这几年,你和你父亲过得咋样?有没有埋怨啊?”
皇后的话问得很直接,太子妃想帮我说话,可被皇后严厉的眼神给挡了回去,只好松开我的手,默默地站在谢苍阳身边。
没人能帮我说话,我深吸一口气,说:“要说怨也怨,要说不怨也不怨。怨呢,是怨古人。
我从小读书,都说男主外女主内,我爹又教我,君主得有阳德,王后得有阴德,不能违背。
但我觉得,男女的区别不是由古书里的伦理决定的,而是要看实际能力。
要是女子有本事,就应该像娘娘您一样,不能光凭一句‘古人云’就下结论。
但我不怨我爹,我爹读了那么多书,就算有不足的地方,可他说的话都是为了大夏的社稷着想。
而且在闽南这几年,我爹带着我,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。”
虽然我答得没完全切题,可我说了一大串奉承的话,明显很合皇后的心意。
她不住地点头,说:“不愧是大学士的爱女,当个郡君也没问题。
本宫赐你一个封号,叫‘顺懿’,怎么样?”
皇后说“大学士”,意思很明显,我爹已经官复原职了。
我下意识地看了我爹一眼,以为他会不高兴,没想到他比我跪得还快,赶紧磕头谢恩。
我爹的膝盖,终究还是弯了下去。
6
这场宴会本来进行得很愉快,可谢苍阳突然吐血,把气氛给打断了。
“父皇母后,儿臣身体不舒服,想先退下了。”
圣上正和我爹喝得高兴呢,一听谢苍阳吐血,赶紧放下酒杯,走到谢苍阳身边,关切地问:“是不是病又犯了?”
谢苍阳被太子妃扶了下去。
我从头到尾都没跟他说上一句话,有一次我想靠近他,被我爹拉了回来,他小声对我说:“静春,注意自己的身份。”
我的腿就像被钉住了一样,定在那里动不了。
过了好久,才听皇后身边的人说谢苍阳的病情稳住了。
我想问他得的是什么病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我的这些小动作都被皇后看在眼里。
她眼神深邃,对我说:“静春,要是你家里没什么事儿,不如留在宫里陪本宫说说话。
正好本宫这几天正找人给女学编教材呢,正缺个女先生。”
皇后虽然是在问我,但语气不容拒绝。我只好答应了。
皇后把我留在了揽芳阁。那是我年少时圣上让我住的地方。
以前我要是来不及回家,或者在宫里长住,就会住在揽芳阁,后来圣上就把那里赐给我了。
再次走进揽芳阁,我觉得很拘谨,脑子里全是我爹的叮嘱:“在皇后身边,说话做事都得小心。
最重要的是,要和太子保持距离。”
我牢牢记住了我爹的话,在宫里除了揽芳阁和皇后的宫殿,哪儿都不敢去。
有一天,我正准备睡觉,宫女来报:“太子妃来了。”
我一听太子妃来了,一下子就精神了,赶紧穿上衣服。
“不知道太子妃这么晚来,有什么要紧事儿吗?”
我和太子妃见过几面,知道她是个很和善的人,说话也就没那么讲究规矩。
太子妃眼圈红红的,一直在哭,哭了好一会儿,才紧紧握住我的手:“妹妹,你去看看殿下吧。
殿下这几天迷迷糊糊的,怕是撑不住了,嘴里一直含糊地喊着你的名字。”
太子妃的话就像晴天霹雳一样,把我惊呆了。
我差点没站稳,幸亏扶住了桌子。
我还算有点理智,说:“这不合规矩。”我和谢苍阳,应该彻底断了联系。
太子妃提高了声音,说:“都这个时候了,你还想着规矩?
你知道殿下他……”
她的话说到这儿突然停了,然后用央求的语气说:“静春妹妹,你要是不去,我怕殿下撑不过今晚。”
太子妃一脸哀求地看着我,我所有的心理防线都被她给攻破了。
我顾不上别的,只好扮成小宫女的样子,跟着太子妃去了东宫。
东宫里灯火通明,太医和宫女们忙忙碌碌地给谢苍阳治病。
越靠近东宫,我的心越乱,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。
我问太子妃谢苍阳得的是什么病:“殿下得的什么病啊?怎么会这么严重?”
太子妃说:“是瘵疾。
殿下从小身体就不好,八岁就开始监国,这么多年劳累过度,才得了这个治不好的病。
尤其是你走了以后,殿下的病更重了。”
我听了这话,全身一紧,感觉就像掉进了冬天的寒风里一样。
我像丢了魂似的,后面的路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完的。
太子妃把谢苍阳房里的宫女和太医都打发走了,轻轻推开房门,没想到皇后竟然在屋里!
她好像早就知道我会来一样,端坐在正位,直直地看着我。
太子妃显然被吓了一跳,一下子愣住了,说话都结巴了:“母……母后,您怎么来了?”
太子妃很怕皇后,因为前太子妃庞氏死得很惨,给她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。
皇后没说话,只是用眼神看着他们俩,目光在我和太子妃身上来回扫视,最后落在了病床上的谢苍阳身上。
谢苍阳躺在床上,一点精神都没有。
距离那次宴会还不到半个月,他竟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。
“太子的病来得突然,药都喂不下去。”
只有提到谢苍阳的时候,皇后的神情才会温和一些。
她指了指桌面,对我说:“跟阳儿说说话,看看能不能喂他吃点药。”
皇后的眼里好像闪着泪光,但很快就消失了。
她带着太子妃出去了,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谢苍阳两个人。
我轻轻地走到谢苍阳床边,用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虚汗。
东宫里的喜绸还没完全撤掉,一个月前他还骑着高头大马,沉浸在新婚的喜悦中,可现在却病成这样。
我的心里充满了苦涩。
7
“小春,小春。”睡梦中的谢苍阳轻声呢喃,喊着我的名字。
瞧他那不安的模样,也不知梦到了什么。
我本想握住他的手,却被床头那刺目的红绸晃了眼。
只好给他掖了掖被子,轻声说道:“太子哥哥,我在呢。”
听到我的声音,谢苍阳才渐渐平静下来。
我端起一旁的药碗,一勺一勺地喂谢苍阳喝药。
就像小时候我生病时,谢苍阳一勺一勺喂我吃药那般。
我怕苦,每次吃完药,谢苍阳总会像变戏法一样给我一个蜜果。
把果子泡在蜜里,咬上一口,那甜味瞬间直达心底。
我没有蜜果子给谢苍阳,不过他还是把药都喝完了,一口都没吐。
我清楚,如今和谢苍阳相处的每一刻,都得拿性命做代价。
所以不敢多留,赶忙把谢苍阳喝药的事告知了太子妃。
太子妃长舒了一口气,双手合十,嘴里念念有词:“谢天谢地,总算喝下去了。”
接着赶忙让太医去给谢苍阳诊脉。
这时我才发觉,皇后已经走了。
太子妃说:“母后临走时啥也没说,好像并不怪我们。”
“今日,多谢太子妃。”我向太子妃行了个大礼,便匆匆回了自己的揽芳阁。
路过荷花池时,我又想起了谢苍阳。
小时候,我们总爱来这儿玩。
春天,我带着圣上给我们扎的纸鸢,将它们放得高高的。
谢苍阳安静地坐在一旁的亭中。
我望着纸鸢,而他望着我。
夏天,我喜欢划船,和谢苍阳一起躺在船上,看着悠悠的白云。
要是太阳太晒,就折片荷叶盖在我们脸上。
秋天,我喜欢支起画架画残荷图。
“秋阴不散霜飞晚,留得枯荷听雨声。”
我喜爱李义山的诗,也爱画画。
更爱画谢苍阳。
少女的闺房里,全是谢苍阳的画像。
谢苍阳总对我说:“小春,你真厉害!”
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,像弯刀般把我扎得遍体鳞伤。
我真没用,还是忘不了他。
我对着荷花池,放声大哭起来。
许是哭得太投入,没注意到身后走来一个人。
他走到我面前,蹲下身子与我平视,拿出一张帕子在我眼前晃了晃。
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盯着我:“这位姐姐,夜深了,别哭啦。
“你这么伤心,是受委屈了吗?”
听到有人来,我赶忙止住眼泪,抬头一看,是个少年。
他穿着华贵,衣服上绣着祥纹,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子弟。
而且这时候还能在宫中随意走动的,身份肯定不一般,可我在宫中却没见过他。
他示意我接过帕子。
我没接,只是用手擦干眼泪,说:“谢谢。”
然后起身准备离开。
但这少年没走的意思,马上起身和我并肩走着,叽叽喳喳说个不停。
“姐姐,你这么难过,是情郎不要你了吗?”
听他这么问,我下意识地说:“没有。”
可少年一眼就看出我在说谎,也不戳破,只是摆弄着手中的叶子。
他步子比我大,很快走到我前面。
从旁边揪了一朵秋海棠,然后面对着我,一步步倒着走。
一边走,一边摆弄着那朵秋海棠。
“姐姐,别难过了。
“要是没人要你,我要你好不好?反正我爹让我娶的女人我不喜欢。
“我最见不得姑娘哭了!”
听少年这么说,我瞪大了眼睛,尴尬地说了句:“公子自重。”
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回揽芳阁,留他一个人在那儿。
8
我以为不会再见到那少年了。
没想到在皇后宫中见到了他。
他冲我挤眉弄眼地笑了笑,说:“姐姐,好久不见。”
我没好气,没理他,径直去了皇后的内殿。
少年见状,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。
皇后梳妆好了,正捧着奏折,见我们来了,停下来说:“静春,良舟,你们来了。”
少年没给皇后行礼,笑嘻嘻地走到皇后跟前,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,像献宝似的放在皇后桌上,说:
“娘,这是我路过大相国寺时,特意为您求的,希望娘平平安安的。”
听到少年喊“娘”,我和皇后都愣住了。
刚知道少年叫“良舟”,我才明白他是谁。
南岳小王爷越良舟。
南岳是大夏的附属国,和大夏世代交好。
南岳王为表忠心,让幼子认大夏皇后为养母。
可他上来就叫皇后“娘”,真让我们没想到。
就算皇后有四子二女,这些孩子都守宫规,称呼皇后为“母后”。
不过皇后只愣了一下,没怪越良舟,反而很高兴,招手让他过去:“良舟,这一路辛苦了吧?
昨天太子病重,我没时间见你,你这孩子,一大早来请安,也不多睡会儿。”
越良舟马上问:“那太子哥哥现在身体好了吗?”
皇后点头:“太医说没事了。”
听皇后这么说,我悬着的心才落了地。
不知是不是我错觉,听到皇后说谢苍阳没事,我总觉得越良舟偷偷看了我一眼,眼里带着狡黠。
但他动作太快,我没看清。
越良舟很懂事地给皇后倒了杯茶,又自顾自地给我倒了一杯。
一点都不见外。
就像很熟似的,问皇后:“娘,这位姐姐是哪家的啊?”
天家子弟感情淡薄,皇后没享受过多少天伦之乐,所以不觉得越良舟“放肆”,反倒觉得他性情纯良。
“大学士戚庭非家的,最近在宫中为女学编书。
“你戚姐姐是有名的才女,饱读诗书,你父王来信说你不爱读书,让我给你找个先生呢。”
一听读书,越良舟眉毛耷拉下来,抓住皇后胳膊,撒娇似的晃了晃:“娘,让戚姐姐给我当先生好不好?”
皇后有点惊讶,但马上答应了越良舟的请求。
就这样,我被迫多了个学生。
越良舟像个跟屁虫似的,一刻都不离开我。
“戚姐姐,你为啥总是不开心?进宫这么久,从没见你笑过。”
越良舟心思不在书本上,这会儿无聊地托着腮,斜眼看我。
坐久了,他换了个姿势,伸了个懒腰。
我被他闹得头疼:“没开心事,为啥要笑?”
越良舟明白了,重重地点点头,又说:“我上次说娶你的事,你不开心吗?
“我可是南岳最受宠的小王爷!
“你嫁给我,肯定不会让你受委屈。”
他说这话时,整个人都闪着光。
我好久没见过这么有活力又自信的人了。
看着他,就想起多年前的我。
以前的我,也和他一样。
我没回越良舟的话,翻开了书卷。
越良舟见我不理他,趁我不注意溜了出去,我也没管他。
这时太子妃的人来了,对我千恩万谢,说谢苍阳能下地了,让我别太担心。
我谢过宫人,送她走了。
却发现越良舟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树,一脸哀怨地看着我,趁我不注意像兔子一样跳到我面前。
问我:“戚姐姐,我和太子,谁好看?”
我眼皮都没抬:“太子。”
“我和太子,谁更好?”
“太子。”
他不气馁,像早知道答案似的,笑嘻嘻地往我身边又走一步,探过头问:“那我和太子,你喜欢谁?”
“太子。”
话出口我才反应过来说错了,狠狠瞪了越良舟一眼,又羞又恼。
警告加威胁:“你什么都没听见!”
又重复了一遍:“你什么都没听见!”
然后气冲冲回了内殿。
越良舟知道惹我生气了,马上笑嘻嘻地跟上来道歉:
“戚姐姐,我错了,别生气了好不好?”
我把越良舟关在门外,不想听他声音,拿两团棉花塞住耳朵。
本以为世界终于安静了,越良舟竟然撬开窗户,身手敏捷地翻进来,像犯错的小孩一样蹲在我面前,微微撅着嘴,十分委屈:
“戚姐姐。
“静春姐姐。
“好姐姐。”
他连叫三声,我都没理他。
越良舟眼眶不自觉地红了,声音也哑了,抽抽搭搭地哭:“戚姐姐,我错了,都怪我。”
然后一直哭个不停。
其实我早不生气了,看着眼前少年落泪,我手忙脚乱,不知所措。
最后只能叹口气,对他说:“你再哭,以后别来了。”
越良舟的眼泪一下止住了,像夏日的雨,来得快,去得也快。
9
皇后以探亲为由,把我爹召进宫中。
说让我们父女相见。
我爹虽然官复原职了,但他不想再掺和朝中事,主动请降,做了个闲散小官,日子倒也自在。
“小春,你这段时间过得咋样?”
我爹回中京后,吃得好睡得好,却一下老了很多,眼神都浑浊了。
我很心疼。
“都挺好,皇后娘娘对我挺好。”
我们正说着,就听宫人来报:“太子、太子妃驾到。”
宫人的声音刚落,谢苍阳的銮驾就到了揽芳阁门口。
我爹拉着我的手,在门口跪着迎接。
谢苍阳身体刚好,能下地,但双腿浮肿,走不了几步,全靠太子妃扶着他。
见我和我爹跪着,谢苍阳赶紧说:“戚师傅,戚小姐快快请起。”
说着就虚扶了我爹一下。
“师傅,是我对不起你,我代母后向你道歉。”
他们师徒两年多没见,有好多话要说。
我一直安静地站在我爹身旁。
过了好一会儿,我爹把该叮嘱的话都跟谢苍阳说了,然后紧紧握住谢苍阳的手,说:
“殿下当下,千万要保重身体,别劳累操心。”
谢苍阳出来久了,脸色苍白,咳嗽了两声,太子妃赶紧给他端了杯清茶,让他缓缓。
“让师傅见笑了,我这身子,怕是不行了。”他自嘲了一下,然后向我爹告辞。
临走前,他回头看了我一眼,眼神很复杂。
有苦涩,有悔恨,有不甘,还有祝福。
在太子妃的搀扶下,他慢慢离开了揽芳阁。
谢苍阳前脚刚走,皇后的人后脚就进来了。
我和我爹对视一眼,都知道皇后一直派人监视我们。
我爹客气地对掌事宫女说:“这位姑姑,娘娘是有话要和我讲吗?”
“戚大人,娘娘有些话想跟你说,方便吗?”
“方便,有劳姑姑带路。”
我爹临走时,让我在揽芳阁好好待着,别担心他。
可我不知道皇后叫我爹去干啥,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
我只剩我爹了。
我爹也只有我了。
我好害怕。
10
越良舟也不知从哪儿抱来了一只猫,那猫浑身雪白,眼睛灵动得好似会说话,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。
“戚姐姐,你瞧瞧它好看不?”
我此时心烦意乱,根本没心思搭理越良舟。
越良舟低下头逗弄着猫,得知我爹被皇后召走后,开口说道:
“应该没啥事儿,我今儿瞧见皇后召了好几个大臣呢,不止你爹一个。”
别看越良舟当着皇后的面一口一个“娘”叫得那叫一个亲热,把皇后哄得眉开眼笑的,但私底下他都称皇后为“皇后”。
也正因如此,我才明白越良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大大咧咧、没心没肺。
我又认真地问了越良舟一遍:“那些人你认不认识?”
越良舟并不认识,只是简单给我描绘了几个人的模样。
我隐隐约约有了些印象,好像都是些饱读诗书的儒生,最擅长高谈阔论、指点江山,真不知道皇后找他们做什么。
说不定是给几位皇子找师傅呢?
越良舟见我如此忧心忡忡,便自告奋勇道:“姐姐,要不我去找皇后,看看戚大人咋样了?”
我摇了摇头:“不用了。”
我向来不想麻烦别人。
尤其是,越良舟的处境其实也不轻松。
他的身份,说白了就是个质子。
由于南岳和明周处于对峙状态,南岳想从大夏借兵,就把越良舟送到了这儿。
其实我俩的境遇差不多。
于是我便前往皇后宫外等候。
“小春。”我爹出来时,满头大汗,像是被吓坏了,双手都微微颤抖着。
而其他那些大臣,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。
“发生什么事儿了?”
我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,什么都没说,直到到了揽芳阁,才吐出一句话:
“皇后要结党,你爹我已经被她拉下水了。”
原来皇后在宫中说是要找几位大学士和我爹为皇子编书,可递上去的却是奏折。
众人都不敢细看,毕竟一旦踏出结党这一步,成功了便能享受荣华富贵,失败了就会万劫不复。
但让众人不安的是,带头结党的居然是皇后。
这可是从古至今都未曾有过的事儿。
皇后想要争权,那未来会怎样呢?我爹不敢去想。
我听完后,也不清楚未来会如何发展,谢苍阳的身体状况,谁也无法保证。
正是因为圣上和谢苍阳的身体都不太好,皇后才有机会参与朝政,可要是将来有一天,谢苍阳真的出了意外,虞王就会被立为太子。
虞王的性格,可比谢苍阳强势多了。
只是没想到,我爹这次居然害怕成这个样子:“爹,那你为啥不拒绝呢?要是在以前,你怕是第一个摔门走人了。”
小老头抿了口茶,深吸一口气。
“爹不敢。
“已经没了你娘了,爹不能再失去小春了。”
说完这话,我俩都沉默了。
倒是越良舟说道:“戚叔,你和戚姐姐肯定会平平安安的。”
我爹对越良舟刮目相看,话锋一转:“小王爷,你觉得我家静春咋样?”
我一听他这么问,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,心里有些不悦,嗔怪道:“我又不是大白菜!”
越良舟笑嘻嘻地回应:“那我也不是猪。”
因为我的打断,我们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。
我和越良舟一起把我爹送出了宫。
越良舟把他的猫送给了我,对我说:“戚姐姐,十一可听话了,要是我不在你身边,就让十一陪着你,好不好?”
十一是这只猫的名字。
我并不喜欢猫,也没心思养猫,便拒绝了越良舟。
越良舟失落了一阵,没过多久又恢复了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样,和我有说有笑的。
我觉得有必要和越良舟把我们之间的关系说清楚。
“小王爷——”我刚开口,越良舟就打了个马虎眼,跑远了。
“母后这几天经常召那几位学士进宫,堂堂皇后的寝宫,都快变成另一个议政堂了。”
虞王妃挽着虞王的手,满脸不满地说:“那句『牝鸡司晨,惟家之索』说的不就是母后嘛!”
虞王没多说什么:“别多嘴了,要是让母后知道你在背后说她坏话,我也保不住你。”
虞王虽然表面上帮皇后说话,但我能看出他心里其实很不满。
我是出来找十一的,越良舟最后还是把十一留给了我。
只是十一特别调皮,老是到处乱跑。
我这才不小心听到了虞王夫妇的对话。
我猫着腰,躲在大树后面,生怕被他们发现。
“喵~”十一叫了一声,蹭了蹭我的裙子。
“是谁!?”
他们夫妇二人立刻警觉起来,我刚想跑,虞王妃就叫住了我。
“戚静春。”
我硬着头皮转过身。
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,这个味道在之前的宴会上我闻到过。
原来当时绊倒我的人竟然是虞王妃。
我和她,曾经有过一些过节。
我娘曾经是虞王妃父亲的妾室,吃了不少苦头后,才嫁给了我爹。
我娘也是因为那些年在国公府落下了病根,需要每天用药调养,到了闽南之后,身体就撑不住了。
“谁允许你在宫中养猫的!?”虞王妃一脸嫌弃地捂住鼻子。
我这才知道,虞王妃只要一沾上猫毛就浑身起疹子,有一次严重到差点丢了命。
皇后便下令宫内不准养猫。
“还不赶紧把这只猫弄走!打死,打死!”虞王妃满脸怒气。
我赶忙解释:“王妃赎罪,民女并不知情,这猫是越小王爷的。”
虞王妃听到越良舟的名字后,根本不在意,反而讥讽道:“不过就是一个番国的小王爷,你居然想用他来压我!
我可是堂堂一品亲王的正妃!”
说着就要让人上来抢我的猫。
但我紧紧抱着十一,宫人们为难地看了看虞王妃,她微微发怒:“还愣着干什么,动手!”
“虞王妃,我可是皇后娘娘的人,你不能动我!”
我把十一护在胸口,起身就往皇后的宫殿跑去。
“静春,你慌里慌张地跑什么呢?”
皇后的声音叫住了我。
说来也巧,正好碰到了皇后、谢苍阳、越良舟还有太子妃他们。
十一一见到越良舟,就从我怀里跳下来,跑到了越良舟身边。
越良舟蹲下身子,把十一抱了起来。
我便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皇后。
“母后,您说过宫中不能养猫的。”
虞王妃也赶了过来,不停地向皇后告状。
但虞王却不知道去哪儿了。
说不定他在哪个角落里偷偷看着我们呢。
越良舟说:“娘,您是了解十一的,十一可乖啦。”又转头对虞王妃说:“王妃嫂嫂,十一这么可爱,您不会不喜欢它吧?”
“母后,您看看他!”虞王妃往旁边一闪,侧身走到皇后身边。
“娘,您答应过我的。”
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,把皇后弄得头疼不已,皇后只好对越良舟说:“不是跟你说过,只能在你宫里养,不能拿到外面来吗?”
越良舟撇了撇嘴:“我哪能管得住猫啊,再说了,总不能因为王妃嫂嫂一个人,就不让整个皇宫养猫了吧。”
越良舟装作对宫中有这个规定毫不知情的样子。
要不是我了解他私下的样子,还真会被他这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给骗了。
我适时地接话道:“臣女也是刚刚才知道,宫中不能养猫。”
越良舟故作惊讶:“哦?”
“娘对嫂嫂真好,怪不得民间都说娘很偏爱虞王哥哥呢!
“还说——”
“小王爷慎言!”谢苍阳呵斥住了越良舟的话。
11
谢苍阳是皇后的长子,是在皇后最艰难的时候出生的,母子感情一直很好,他算是这世上最懂皇后心思的人。
众人这才注意到,皇后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。
她什么都没说,只对虞王妃说:“虞王在哪?让他到我宫中一趟。”
虞王妃不明白皇后为什么突然变脸,一脸茫然,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,唯唯诺诺地对着皇后离去的背影说了一句:“儿臣知道了。”
倒是越良舟,像个没事儿人似的,对着谢苍阳就问:“太子哥哥,娘这是怎么了?”
谢苍阳叹了口气,对越良舟说:“母后很忌讳二弟,小王爷,这样的话以后还是别说了。”
“静春,你没事吧?”太子妃朝我这边看了一眼,关切地问道。
我这才发现太子妃的眼圈红红的,像是刚哭过一场。
“多谢太子妃关心,臣女没事。”
起风了,我有点咳嗽。
太子妃看了谢苍阳一眼,又说道:“殿下,咱们该回去了,您的身体经不起受凉。”
“好。”
太子妃解下身上的披风,想给谢苍阳披上,可谢苍阳摆了摆手,表示不用。
她懂事地笑了笑,然后顺势把披风盖在了我身上。
我想推辞,但太子妃按住我的手:“静春,别客气。
“好歹也是我的一片心意。”
“那就多谢太子妃了。”
太子妃扶着谢苍阳慢慢走远了,他们俩走得都不快,但宫人们跟在他们身后,挡住了我的视线。
越良舟跳到我面前,一只手抱着十一,另一只手在我面前挥了挥,故意逗我:
“戚姐姐别看了,人都走远啦!”
我收回目光,没有说话。
他把十一塞到我怀里:“姐姐,你哄哄它嘛。”
十一其实很温顺,安静地趴在我怀里,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,像宝石一般。
我回答道:“十一这么乖,不用哄。”
“那你哄哄我。”越良舟走路比我快,一会儿就走到我前面,拉开一段距离后又会停下来等我,就这样走走停停的。
“你又不是小孩子,哄你干啥?”
越良舟没再说话。
12
上次那件事情并未激起多大的水花。
只是虞王和虞王妃进宫的频率明显降低了。
我心里难免有些失落。
不过还好。
只是谢苍阳的身体状况愈发糟糕了。
听闻他又卧床不起了。
皇后和圣上为此忧心忡忡。
“母后,儿臣听闻民间有冲喜的说法,不如给太子哥哥冲冲喜。”
虞王妃借着皇后寿诞的由头进宫,恰好我去皇后宫中找我爹。
我们俩在殿外,并未进去,彼此对视一眼,猜不透虞王妃心里打着什么算盘。
“冲喜?”皇后的声音带着些许倦意。“太子已然娶亲,病情却不见好转。”
“容儿臣说句冒犯的话,或许太子哥哥并不喜欢太子妃。
“我们都清楚太子哥哥心仪戚静春,不如让太子哥哥纳她为妾,也能宽慰太子哥哥的心,母后也能成就一段好姻缘。”
虞王妃的声音里满是算计。
我爹在门外听到这话后,顾不上礼仪规矩,高声说道:“不可!”
众人的目光都朝我们这边投来。
他带着我,大步流星地往殿内走去。
如果我没记错,这是我们回到中京以后,我爹头一回如此昂首挺胸地走路。
我爹跪在殿内,声音坚定有力:“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夫妻情深,他们之间容不下第三人,还望娘娘不要应允这门婚事。”
皇后还没开口,虞王妃便开始斥责我爹:“戚大人,我与母后交谈,哪有你随意打断的道理?
“没有诏令,不得入殿,你们父女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了吗?”
“臣不敢。”我爹低头请罪。
皇后此时想要拉拢朝中大臣,还需要用到我爹,便没有过多责备,而是让众人退下,单独和我交谈。
“说吧,你怎么得罪虞王妃了?她想拉你去给太子殉葬?”
“殉葬!”
其他话语轻飘飘地从我耳边掠过,唯有“殉葬”这两个字在我脑海中无限放大。
我茫然地盯着皇后,不敢相信这话竟出自她之口。
谢苍阳的病情,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?
皇后微微点头,用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,看不出是悲是喜。
“太子时日无多了,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。
若你进入东宫为妾,没有子嗣便要殉葬。若不是这样,你爹为何会如此反对?”
“静春。”皇后的声音有些颤抖,招手示意我走到她跟前,从头上拔下一根玉簪递给我。
“你与太子,年少时便相识,感情深厚,如果不是本宫当年一时冲动,如今的太子妃就是你了。
“本宫知道,太子心里还是念着你的。
本宫虽有六个孩子,但只有阳儿最贴心,本宫不想让他带着遗憾离开,也想为他做最后一件事。
“你愿意嫁给阳儿吗?”
我惊讶不已,不知如何回应。
嫁给谢苍阳,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。
可谢苍阳即将离世,如果嫁给他,我也要殉葬。
皇后的语气温和,但话语中却有一种让我无法拒绝的压迫感。
我向皇后行了一礼,脑海中迅速思索着解决办法。
“娘娘,臣女愿意。
“只是臣女的父亲年事已高,日后恐怕无人照料,怕是难以承担重任。
无法成为娘娘的得力助手,臣女想求一个恩典,让父亲告老还乡。”
若谢苍阳真的去世,届时虞王就会成为太子。
如今所有人都以为我爹是皇后的人,也就是与东宫争权为敌,恐怕日后会成为党派争斗的牺牲品,不如趁此机会让我爹脱离困境。
皇后嘴角上扬,露出一抹笑容,虽是笑着,但脸色却冷若冰霜。
“你们还真是父女情深,你爹想让本宫放你出宫,而你又为戚庭非求恩典,这么不想成为本宫的人吗?”
皇后的语气中满是责怪。
我赶忙说道:“自然不是,只是娘娘刚刚问臣女,如何得罪了虞王妃。
当日臣女因越小王爷的猫冲撞了虞王妃,但臣女觉得虞王妃宽宏大量。
肯定不会因为这件事就想置臣女于死地,或许是因为臣女听到了虞王和王妃的谈话。”
“什么话?”
“牝鸡司晨,惟家之索。”皇后十分讨厌这句话,当着我的面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。
我趁机继续说道,“还说娘娘召几位大学士入宫,有结党之嫌,宫中怕是成了另一个议政堂。”
“本宫就是结党!”皇后气得珠钗乱颤。
圣上因病不理朝政,皇后掌管大权,说话向来无所顾忌。
13
皇后从桌案上拿起一本《孝经》,冷冷地说:“夫孝,始于事亲,中于事君,终于立身。
老二生性狡诈,连第一条都做不好,还妄想以后!”
皇后说完,便让内侍官把《孝经》送到虞王府。
接着又对我说:“静春,你是个聪明的孩子,若不是因为你爹,本宫会很喜欢你的。
“本宫知道,你想挑拨本宫和老二的关系,为你爹娘报仇。”
我惊呆了,自己的心思被皇后看穿了。
感觉自己就像砧板上的鱼肉,任人宰割。
我连忙说:“臣女不敢。”
皇后并未责怪我:“敢不敢的,你已经做了。
本宫和老二,迟早会有那么一天,所以你这几句话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“倒是你天天为女学编书,那些书卷会送到各个宫殿,你怎么不动动心思,把十一的毛发掺在送给老二媳妇的书里?
这样不更解气?”
这个办法,我早就想到了。
只是不忍心这么做。
虞王妃虽然可恨,但罪不至死。
皇后笑了笑,扶起我:“静春,书本宫已经送过去了,借你的名义。”
“娘娘?”我看着皇后,她朝我点了点头。
明目张胆地借我的名义,如果虞王妃出了任何事,我都逃不掉。
我不禁脊背发凉,只觉得她笑里藏刀,“娘娘想让臣女做什么?”
“嫁给太子,生死相随。”
“臣女已经答应了。”
“但你的条件,本宫不答应。”皇后轻飘飘地说,“戚庭非,本宫用着很顺手。
“不过本宫能保证,本宫活着,你爹就能高枕无忧。”
我从不相信上位者的承诺,当年圣上也是这样向我爹保证的,但最后还不是说流放就流放了?
“娘娘,我爹他年纪大了,身体不好,娘娘常看《孝经》,书中有言『
居则致其敬,养则致其乐,病则致其忧,丧则致其哀,祭则致其严。
五者具备,然后能事亲。』
臣女对父亲,孝道尚未尽到,不忍见他操劳,恳请娘娘开恩,让父亲告老还乡。”
我说话时,头贴在地上,声音微微颤抖,但皇后不为所动。
只是让宫人送我回揽芳阁,“静春,好好回去准备出嫁,本宫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入东宫,不逊色于太子妃。”
14
皇后变相地把我软禁起来,谁都见不到我。
只有十一安静地缩在角落里陪着我。
几个宫人来给我量尺寸,做嫁衣,我忍不住向他们打听了几句:“你们可知道戚大人现在怎样了?”
我爹见不到我,一定会担心的。
宫人相互对视了一眼,犹豫地说:“戚大人跪在万岁殿之前,向圣上求情,让皇后娘娘收回成命。”
“跪了多久了?”
“一天一夜。”
听宫人这么说,我甩开宫人的手,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。
她们想拦住我,我大声呵斥道:“我是顺懿郡君,以后也是东宫的人,你们最好考虑清楚!”
然后快步跑到万岁殿之前。
已经入冬,小老头年纪大了,肯定受不了。
等我到万岁殿门前时,就看到我爹挺直脊背跪在殿外,瘦削的身体与周围的一切显得格格不入。
越良舟在一旁陪着他,见我来了,便说:“戚姐姐,你快劝劝戚大人吧,他都跪了一天一夜了。”
我上前两步,想拉我爹起来,但他不为所动,只是说:“小春,爹会保护你的。”
我哽咽着说:“没事的,我愿意。”
只是不想让我爹因为我再得罪皇后,皇后真的很记仇。
“爹不愿意!”
我知道我爹是个固执的人,便不再劝说,跪在我爹身边:“爹,我陪您。”
越良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们俩,陪了我们一会儿,起身不知去了哪里。
我爹嘴唇冻得发白,却还是把他身上的披风给我披上,声音早已没了力气:“小春,爹是不是没本事?
“护不住你娘,也护不住你。”
我摇摇头:“没有。
“爹爹是这世上,最厉害的英雄。”
越良舟很快就回来了。
我这才知道他是去找谢苍阳了。
谢苍阳无法下床,坐在软榻上,整个人被狐裘裹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。
软榻停在殿前,他强撑着说:“戚师傅,您先起来吧,越小王爷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了,剩下的事,我会去和父皇母后说的。”
我爹看到谢苍阳病恹恹的样子,泪水夺眶而出,跪着爬到谢苍阳的榻前:“殿下。
对不起,只是臣作为一个父亲,实在舍不得。”
谢苍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,声音中满是痛苦:“我也舍不得。”
谢苍阳一来,就有内侍官进殿禀报。
圣上听说后赶忙出来迎接谢苍阳,让人把他抬了进去,不停地责怪道:“你的身体不好,何苦跑这一趟?”
我们也跟着谢苍阳进了殿。
谢苍阳说:“父皇,小春不能嫁给我,我没多少日子了,不想连累小春。”
圣上看了我爹一眼,我爹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圣上面前,腰深深地弯了下去:“圣上,臣只有小春一个女儿了。”
圣上有些为难地说:“可这是皇后的决定,朕有些为难啊。”
说完,他把一个汤婆子塞到谢苍阳手里,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。
我爹说:“四哥,看在我们四十多年的情分上,这是我第一次求您!”
我爹和圣上从小一起长大,年少时还是东宫伴读,不过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喊圣上“四哥”。
圣上似乎有些动容。
谢苍阳接着说:“父皇,儿现在有太子妃一人就足够了,若是再娶小春,也是伤了太子妃的心。”
越良舟也趁机说道:“圣上,你们大夏的规矩我不懂,但我只知道天下没有强逼姑娘嫁人这一说!”
见他们都这么说,圣上才勉强点头:“那朕就去和皇后说说。
“不过,皇后这次确实有点过分了。”
众人其实都明白圣上的意思,但没人搭话。
我爹送谢苍阳回去了。
圣上见我没走,便问:“静春,你还有别的事吗?”
我还没说话,这时又有一个内侍官捧着两本书册过来,小声在圣上耳边说了些什么。
虽然听不清,但也能猜到大概。
那两本书册,是虞王送来的。
或许是向圣上告状,表达对皇后的不满。
咱们这位圣上,虽说身体不好把权力分给了皇后,但实际上他才是最大的受益者。
故意纵容皇后,挑起皇后和大臣乃至虞王之间的矛盾,自己坐山观虎斗。
借皇后之手除掉他看不惯的人,众人都会认为皇后残暴,而他却能落得个仁君的名声。
我爹当年被流放,其实也是圣上有意为之。
因为当时谢苍阳身体没有现在这么差,也能处理政务,在大臣中很有威望,而我爹是东宫太傅,文臣之首。
圣上绝对不允许有一个比自己更有威望的太子,所以故意制造我爹和皇后的矛盾,把我爹和谢苍阳分开。
圣上听我这么说后,脸上没了往日的平和,而是露出帝王的威严,正襟危坐,说:“静春,你比你爹聪明,他没想到的,你都想到了。”
我说:“爹爹和太子殿下,都是重情重义之人,或许,他们都明白。”
圣上或许也想过这个可能,但他不愿意去想。
他不相信有人会把感情放在权力之上,只是冷冷地问我:“你说这些话想干什么?”
我向圣上叩首,“皇后结党的事,圣上应该已经知道了,皇后不放我爹爹,臣女想求圣上出面,给我爹一条活路。”
圣上冷笑道:“凭什么?戚庭非用我们四十年的情分换你的自由,你又拿什么来换呢?”
我知道圣上无情,却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接,我便直接摊牌。
“圣上想让臣女做什么?”
圣上盯着我,漫不经心地说:“太子的病来得突然,怕是有人在背后推动。”
说着就让内侍官把一封信交给我。
上面是太医的推断,说皇后有谋害太子的嫌疑。
我立刻明白了,圣上针对的人,是皇后。
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,在权力面前却如此相互算计。
皇后与圣上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,应该想不到枕边人会这样算计自己吧。
“臣女明白了,一定会让圣上满意的。
“那便退下吧。”
我捏着手中的书信,有些话终究还是没忍住,转身问了最后一句:
“圣上,太子哥哥的病,是您所为吗?”
圣上神色一紧,“虎毒不食子,朕还没那么狠心!”
得到圣上肯定的答复后,我这才离开。
15
越良舟在外面等着我。
关切地问我:“戚姐姐,还好吧?”
“没事。”我没跟越良舟提殿内发生的事儿,有些事,知道得越多,反倒徒增烦恼。
越良舟微微一笑,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,扬了扬手中的玉牌,对我说:“戚姐姐,你都两年没出过宫了,想不想出去转转?”
经他这么一说,我才惊觉,时间竟已过去了两年。
时间过得可真快啊。
皇后以编书为借口,不准我出宫,以此要挟我爹。
我还真挺想出宫去透透气的。
我们坐着马车到了城外,越良舟不知从哪儿牵来两匹小马,问我:“要不要去骑马跑一圈?”
“去!”
我翻身上马,夹紧马肚,策马狂奔了一个时辰。
气喘吁吁地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前停了下来,仿佛把这段时间的烦心事都甩在了身后。
我也顾不上形象了,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。
伸出手去抚摸眼前的光亮。
宫外的阳光,好像比宫内的更温暖。
越良舟也跳下马来,躺在我旁边。
嘴里还哼着小曲。
我曾听闻,明周出美人,南岳擅歌舞。
南岳那边的人,遇到心仪之人,会用歌声来传达爱慕之意。
我本想和越良舟把话挑明,可他却把话题岔开了。
“戚姐姐,我从没见你这么开心过。
“我第一次见你,你就在哭。”
时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过去,我反驳道:“那晚是被风吹迷了眼。”
“不是那晚,是那天在大街上。”
“我到中京后没直接入宫,而是先去打听了你的消息。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。”
我十分惊讶,从未想过这些事。
越良舟又说:“戚姐姐,我马上就要回南岳了,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?”
南岳和明周打仗,双方都损失惨重,圣上和皇后都乐意看到这样的局面。
现在两国已经讲和,越良舟确实没必要再留在大夏了。
“什么时候走?
“到时候我给你送行。”
越良舟明白了我的意思,背过身去一会儿,再转过身时,情绪已恢复如常,只说:“不用了。
“我可不想让你看到我哭鼻子的丑样。
“太难看了。”
我俩相视一笑,无需言语,一切都已明了。
16
皇后并未因我出宫一事责怪我。
而是安静了一段时间。
她主动把朝政大权归还,长期住在东宫,照顾谢苍阳。
虞王妃因为发现得早,只是生了一场病。
奇怪的是,她安安静静的,一点都不吵闹。
这可不像她平时的性子。
我爹因为那天跪着伤了膝盖,走路都得有人扶,已经辞官了。
他在等我,等我出宫后就一起离开中京。
我捏着手中的信,圣上又在催我了。
只不过,他似乎想把谢苍阳病重的责任推到虞王身上。
不管这事算到谁头上,他都是受益者。
我只是找借口拖着。
圣上又要催我的时候,我发现那封信不见了。
与此同时,东宫传来消息,谢苍阳快不行了。
太医院的十几位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,大气都不敢出。
圣上和皇后坐在谢苍阳床边,都不停地抹眼泪,握着谢苍阳的手。
“阳儿,你别吓唬母后。”大家都没见过皇后这副模样。
太子妃悄悄溜出来,到揽芳阁给我报信。
我听到这个消息,差点摔倒,还是太子妃扶了我一把。
“静春,去见殿下最后一面吧。”
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虽说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,但还是忍不住难过:“我可以去吗?”
太子妃冲我点点头:“去吧,现在没人会怪你的。”
我到东宫的时候,皇后和圣上只是看了我一眼,没说什么。
我站在人群后面,和谢苍阳隔着好多人,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的身影。
我的心像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,怎么堵都堵不住。
谢苍阳紧紧抓住圣上和皇后的手,吃力地把两只冰凉的手放在一起:“父皇,母后,孩儿不孝。
不能再陪你们享天伦之乐了,只希望你们以后能好好的,千万别闹矛盾。
“天下大事有父皇和母后操心,儿臣不用多担心。只是有几件私事想求父皇母后答应。
“阳儿,别说了,太医一定能治好你的!要是他们治不好你,本宫让他们都给你陪葬!”
下面一大片跪着的太医听了皇后的话,头埋得更低了。
都怕这位皇后一生气砍了他们的脑袋。
谢苍阳重重地咳了一声,接着说:“儿臣要说的就是这事。
“活人殉葬违背天道,儿臣想请父皇母后废除活人殉葬这一规矩。”
大家听了,都愣住了。
皇后止住眼泪,抢在圣上前面答应了:“好,本宫也正有这个想法,我们母子连心,阳儿把母后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。”
圣上神情复杂地看了皇后一眼,没说话。
殿里的宫女太监们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。
谢苍阳的这句话,给他们留了一条活路,大家都感激地看向谢苍阳。
谢苍阳接着说:“二弟孝顺仁义,才华远在儿臣之上,能担大任,还有各位弟弟妹妹,就麻烦父皇母后来教导了,只是皇家的情分比普通人家淡一些。
“要是以后大家有了矛盾,希望父皇母后多留意,千万别让手足相残的事发生。”
最小的韩国公主才七岁,听了谢苍阳的话,泪眼汪汪地趴在谢苍阳床头,哭得停不下来:
“太子哥哥你别离开阿琼,阿琼舍不得你!”
谢苍阳伸手给韩国公主擦干眼泪,又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头:“小阿琼以后一定要听父皇母后和哥哥姐姐们的话。”
韩国公主点点头,又扑到皇后怀里,哭得喘不过气来。
圣上立刻下令,对几个皇子公主说:“以后不许出现手足相残的事。”
谢苍阳的目光在虞王和皇后之间扫了一下,虞王马上明白了,跪在地上发誓:“太子哥哥放心,我一定会照顾好弟弟妹妹,孝顺父皇母后,要是违背誓言,就让我短命而死。”
皇后心疼地看着谢苍阳,想让他少说话。
可谢苍阳知道,要是现在不说,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,便向太子妃招了招手。
“九安,你嫁给我两年,被我这病身子拖累了,是我对不起你。”
太子妃流着泪,连忙摇头:“殿下对妾很好,万万不能这么说。”
“父皇母后,九安还年轻,我们又没孩子,等守孝期满,就让她另嫁他人吧。
“礼部侍郎徐腾是个不错的人,到时候希望母后认九安为义女,让她以公主的身份从宫中出嫁。”
大家都被谢苍阳的话惊到了,没想到他临死还为太子妃考虑得这么周到。
圣上还有些犹豫:“阳儿,太子妃再嫁,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先例。”
“父皇,规矩是死的,人是活的啊,您就答应……答应儿臣吧!”谢苍阳的精神明显不济,说话也没了刚才的力气。
只是眼巴巴地看着皇后和圣上。
一时间,气氛有些安静。
“父皇母后,这些年是我对不起九安,我不忍心看她后半辈子孤苦伶仃。
太子死了妻子可以再娶,太子妃没了丈夫为什么不能再嫁?这世间对女子的束缚太多了。”
皇后好像被谢苍阳的话说动了,便答应了:“阳儿放心,以后母后一定会把九安当亲生女儿看待,会替你照顾好她的。”
得到肯定的答复后,谢苍阳松了口气。
圣上又问:“阳儿,你还有别的事吗?”
谢苍阳提了提气:“我想见见师傅。”
我爹早就在殿外候着,因为谢苍阳这句话被请进内殿,刚要跪下,就被谢苍阳拦住了:“师傅,您别给我下跪,我受不起。
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。
“只是我身体不争气,没福气给您养老送终。”
“殿下,您别这么说,臣能得到您一句『师傅』,就算死了也没遗憾了。”
谢苍阳看向圣上,又提出一个请求:“父皇,师傅只有小春一个女儿,您放她出宫吧,让他们父女俩离开。”
谢苍阳的话就像一块大石头砸在我身上,原来他什么都知道。
那封信只有太子妃看过,说不定就在谢苍阳手里。
“小春性格自由洒脱,在宫里待两年已经够久了,让她和师傅一起走吧。”
圣上锐利的目光看了我一眼。
语气冰冷而轻柔:“静春说要为你守灵。”
谢苍阳猛地咳出一口血,颤抖着从枕头下掏出一封信,塞进了圣上手中。
“父皇,儿臣心里明镜似的,您是这天下的英主,更是儿臣心中最英明神勇的皇帝。
小春是您和母后看着长大的呀。
“我和小春从小一起长大,彼此就像对方的影子,我要是走了,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春和师傅。”
圣上面色微微一变,只是淡淡回应:“好。”
此时的谢苍阳已没了一丝力气:“父皇,母后,这儿人太多,我有点怕。
“能不能让小春单独陪我一会儿?”
皇后含泪示意众人退下。
很快,殿内就只剩下我和谢苍阳。
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,轻轻唤着我的名字。
我站在离他大约一丈远的地方,距离说近不近,说远也不远。
我缓缓挪动脚步,一步一步朝他靠近。
这大概是回宫后,我们俩在都清醒的状态下,第一次单独相处。
虽说都住在宫里,但实际上我们也没见过几回面。
谢苍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:“小春,别哭。
“你笑起来最好看了。”
我嘴硬道:“我没哭。”
可我抬手揉了揉发酸的眼眶,发现眼里早已满是泪水。
“小春,是我没本事,连累了你和师傅师娘。”
“太子哥哥,这不怪你。”
空气中有片刻的沉默,谢苍阳又对我说:“小春,别再给我绣金腰带了,你和师傅今晚就走吧。
“父皇现在虽答应了我,但保不准日后会变卦。”
说着,他示意我拿下床头的一个檀木匣子。
匣子里有一块令牌,令牌下面压着两封信,分别是写给圣上和皇后的。
“小春,希望你和师傅永远都用不上这两封信。”
我看着谢苍阳憔悴的模样,努力忍住眼泪。
我把早就绣好的金腰带拿了出来。
“刚刚太子妃来找我时,也不知咋的,我就下意识把它带上了。
“我拆了又缝,缝了又拆,现在已经很好看了。”
谢苍阳眼中闪过一丝光亮,但还是拒绝了我。
“我用不上了,小春,扔了吧。”
我马上拒绝道:“我舍不得。”
“当初皇后说让我嫁给你,生死相随,我犹豫过。”我把藏在心底的话告诉了谢苍阳。
这段时间,我总觉得自己对不起我们之间的感情。
谢苍阳却安慰我:“小春,人都要为自己考虑,这很正常,你千万别自责。
“你是世上最好的小春,是我最喜欢的小春,更是独一无二的你自己。
“没人值得你放弃生命,或是你珍视的一切。”
谢苍阳总是这么会安慰人,几句话就解开了我这段时间的心结。
我主动握住谢苍阳的手,轻声说:“太子哥哥,谢谢你。”
我实在想不通,谢苍阳这么好的人,怎么就这么命短呢?
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。
我坐在床边,把这几年发生的事儿都讲给谢苍阳听。
谢苍阳的气息越来越微弱,握着我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。
只听他说:“小春,我走了以后,你要好好活下去,替我看看这大好河山。
“小春,你一定要长命百岁,不然我会生气的。
“你以后嫁不嫁人都无所谓,要是遇到合适的人,就好好珍惜,别把人家吓跑了又后悔;要是没遇到合适的,也别委屈自己。
“我的私产,一半留给太子妃,一半留给你和师傅,你们都要过得好好的。”
说完这句话,谢苍阳再也没了力气,双眼无神地静静地看着我。
一滴泪从他眼中滑落,太子哥哥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
世上最好的太子哥哥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众人的,只感觉天旋地转,一下子就晕了过去。
等我醒来,太子妃身着素服,正为谢苍阳守孝。
她坐在我床边哭泣,眼睛肿得像桃子一样。
我嗓子又干又疼,眼睛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看着太子妃伤心的模样,我的脑海里全是谢苍阳的身影。
“太子妃,节哀顺变,您别太难过了。”
太子妃抹着眼泪,只是一个劲儿地哭,哭完后给我倒了一杯水,让我润润嗓子。
“静春,其实我怪我自己。我和殿下做了两年多的表面夫妻,他一直对我很好,到死还为我着想。
“这两年,殿下每次重病,我都会提心吊胆,其实我担心的不是殿下,而是我自己。我在想要是殿下走了,我以后的日子该咋过?我娘走得早,父亲没多久就又娶了别人,家里弟妹、姨娘一大堆,却没一个能帮我的。所以我比什么都盼着殿下活着。”
太子妃抽泣着说:“我现在觉得自己太自私了。”
“太子妃,您千万别这么想,这是人之常情,太子殿下要是泉下有知,也不愿看到您这样自责。”
太子妃终于止住了泪水,我们的话题始终围绕着谢苍阳。太子妃无意间提到,当年的大赦天下,是谢苍阳求了圣上很久才换来的。
他是用自己的婚事去求的。
而谢苍阳求天下大赦,其实是为了我和我爹。
虞王妃生病那件事,也是谢苍阳从中周旋,把事情压了下来。
毕竟不管是我还是皇后被虞王妃控诉,谢苍阳都不忍心看到。
“殿下,真的是个大好人,他知道自己命不长,从我嫁给他那天起就开始给我找退路了。徐腾曾经是我爹给我找的师傅,我和他有过一段感情,后来我爹知道了,把他赶出了府。
“大婚之夜,我把一切都告诉了殿下,殿下也和我说了你的事。
“这两年多,徐腾步步高升,都是殿下在背后提拔他。
“我原以为是因为我的缘故,没想到殿下还求圣上让我再嫁。”
太子妃絮絮叨叨说了很久。
我问起那封信的事:“那封信,是你给太子殿下的吗?”
“没错,我也是偶然听到圣上的话,然后就借口去揽芳阁拿了那封信,交给了殿下。我知道要是你有麻烦,殿下肯定不安心,好在圣上最后松口了。”
我们又陷入了一阵沉默。
天色渐黑时,太子妃对我说:“静春,你和戚大人该走了。
“我答应过殿下,要安全送你们出宫,现在马车就在宫外等着,你们快走吧。
“圣上和皇后已经同意你离宫了。”
我央求道:“能不能让我再看他一眼,就一眼?”
太子妃点头同意,带我去了灵堂。
谢苍阳静静地躺在小小的棺材里,我再也见不到他鲜活的样子了。
我趴在棺木上,在心里默默念叨:“太子哥哥,要是你没事,就在奈何桥头等等我,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。”
说完,我把早就绣好的金腰带和纸钱一起烧了。
17
我爹已经等了我好一会儿。
见我过来,他没说什么,只是郑重地向太子妃鞠了一躬:“多谢太子妃大恩,老臣铭记于心。”
太子妃连忙说:“戚大人您别这么客气,这都是殿下安排好的,我也就是把静春送出来,没出什么力。
“您和静春,以后有啥打算?”
我爹拍拍我,看着我说:“静春喜欢画画,山水风景最是迷人,我想带她到处走走看看。”
等马车来了,我靠在我爹的肩膀上,痛哭起来。
“哭吧,哭过这一阵儿,以后就好了。”
马车出城时,越良舟牵着马,远远地和我们对视。
我朝他挥挥手,算是告别。
然后马车就启程离开了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越良舟骑马追了上来,想单独跟我说几句话。
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,一只手抱着十一,另一只手挠挠后脑勺,对我说:“戚姐姐,我还是想亲自跟你道个别。”
“谢谢。本来还说要给你送行呢,没想到我先走了。”我有些感慨。
天上的星星格外明亮,银光照满大地。
越良舟说:“要是你到了南岳,别忘了找我。”
我说:“应该不会去的。
“小王爷,忘了我吧。”
越良舟脸上闪过一丝失落,但他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,马上说:“我会把你这句话忘掉的。”
时间不早了,我爹已经在催我了。
越良舟把十一塞给我:“你带着十一走吧,它可黏你了。”
说着,他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。
“好。”我养了十一这么久,也有了感情。
离开时,我还是对越良舟说了声:“小王爷,谢谢你。”
越良舟牵着马跟在我们后面,距离越来越远,最后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我们再次回到京城,已经是四年后了。
“小春,皇宫里的事儿跟咱没关系了,不管太子娶谁,都娶不了你。”
魏国公主,就是当年的太子妃林九安。
她的婚事,彰显着皇家的宽厚仁德,办得热热闹闹。
我和我爹挤在人群里,把早就准备好的贺礼交给公主府的长史,然后悄悄离开了。
中京的局势,越来越复杂了。
现在皇后和当今太子已经彻底翻脸,朝中大臣们也开始纷纷站队。
有传言说,先太子的死可能和皇后有关。
但皇后在民间的名声却很不错。
往后的争斗,还多着呢。
我在茶馆里喝茶,听着人们谈论中京的事儿。
我爹在外面喊我:“小春,时间到了,该走啦!”
“好,马上就走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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